玄冰

中原中也坐在书桌前，面前是摊开的爱情小说。他本不是容易被情绪控制的人，对于周遭的事物看似热情实则漠不关心。可是现在，此时此刻，他看着书中主人公的自白，满脑子都是太宰治，令人生厌地挥之不去。

在他还完全不长的人生之中，太宰治几乎是藤蔓般的缠绕着他所有的岁月，他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，最开始的玩伴和朋友，到后来的竞争者与厌恶，十七年的光阴模糊了他的记忆，他几乎不能清晰的回忆起太宰治稚嫩的脸。可他却还记得一点片段，太宰治的背影或者开玩笑时恶劣的声音，全然不管他的想法，就像那个人一样，近乎霸道地宣誓着存在感。

太像了，书中的情侣和他们两人太像了。和太宰治朝夕相处的岁月他情窦未开，后来因为学业而分开的两年他也几乎没有再想起他的青梅竹马。可是那个下午，他不记得天气了，他们再相逢，之后一起上学，一如当年，可他却变了，当他发觉自己的脸颊发烫，只因听到太宰治从走廊后传来的声音时，他知道他输了。

爱情来的不讲道理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节点动了情根。或许是太宰治重逢之时惊讶的眼眸，或许是太宰治说这道题你不用去问我给你讲，或许是他在电梯间里叫太宰治站直，抬手却不甘心的发现自己才到他的眉毛。当然也可能更早，在两个孩子都牙牙学语之时，就注定了他要把这辈子最浓烈的情丝缚在太宰治身上。

不应该。他想。他对人对事向来潇洒，这么浓沉的近乎枷锁一般的情感不该出现在他身上。他甚至是倔强的自我欺瞒，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，就算不得不承认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，我只是对那家伙有好感而已，顶多是喜欢，没办法，谁叫他长得该死的好看。他就这么骗了自己好几年，直到今天，他看到这本书。

当年太宰治站在他面前，神色平淡的说我有女朋友了，还给他看了照片，就是没有正脸。他不知道太宰治是真情实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玩笑，他甚至不敢多问，只是满面笑容地祝他不要被甩了。他内心翻江倒海，喉咙里像被塞了蜡，他以为自己会整晚失眠，没想到却睡得安稳，一夜好梦，没有太宰治，他还是那个潇洒的中原中也。

那晚的好眠换来的是接下来几年的不能安稳，太宰治总会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入他的梦，有的时候是一个侧脸，有的时候静静地在他身边，尽管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一起上学。有一次他晚上熬夜，第二天上课睡着了，明明只是小憩，太宰治却又来了，他从梦中惊醒，然后整整一天心神不宁。

他直觉不对劲，但是繁忙的学业和生活让他无暇细想。直到他看到了这本书，内容说不上新奇，只是太贴合他的故事。他觉得太宰治太不讲理，明明小时候一起长大，却因为学业一下子就分开了，本来分开也没有什么，偏偏又突然出现，不知道要干什么，搅了他的心思又一下子一盆冷水，最后拍拍屁股走的干净，留下他一个人兵荒马乱。

书中的情侣也是，不过唯一的不同在于情侣最后在一起了，而他不会，他没有再找太宰治，太宰治也没有再和他联系。当然，太宰治也不会像书中的男人那样，站在爬满藤蔓的长廊尽头，对他说中也，我一直在这里，我一直在等你。

可笑，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喜欢，但是兜兜转转了几年，他终于难堪地承认，他是深深爱上了那个人。那种此生唯一的情感，被他在不知不觉中交付出去，现在他拿不回来了，他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，为这终将无果的单恋，但他却发现，如果太宰治现在向他伸出手，他无法拒绝。

但他连尝试拒绝的机会都没有。

这太残忍了，他对自己说。他的眼睛会不由自主追随与太宰治相近的影子，他变得不像他，他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到令自己生厌。他看着书中的句子，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。

「他就像晴天早上的一缕微风，悄无声息的轻轻掠过，温柔而缱绻。」

「偏偏，引了你的山洪。」

他合上书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
他才十七岁，他的日子还很长。

他有的是时间，忘了太宰治。

到那时他将还是那个潇洒自在的中原中也，不会因为一个梦就搞砸了一整天。

他绝对能做到。

只要，那家伙别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。

TBC